□ 王族
曾有一位批评家说过:“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经历了沧海桑田。这个沧海桑田不仅仅是作为故事,也不仅仅是作为叙事,而是作为一个人类个体的经验。如何在人类经验中,像普鲁斯特那样在回忆中保证生命的饱满,这无疑给作家提出了一个很大的题目。”
而新疆作家南子,就是为自己的人生,写了这么一部长篇小说《绿洲辞》。这部作品系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刘亮程甄选的新疆“小说七星”中的一部。
南子人生的重要时光,是在南疆度过的。它偏僻、炎热、荒凉、闭塞,但这里的气候、树木的色彩及气味,当地人的生活习惯和言语方式,通通长在了她身体里,成为她成长的根基、缺陷,同时也是肉身中的血液和营养。
在当下,“70后”作家持续不断地关注“城镇中国”已成为诸多批评家的共识。南子作为曾在南疆边镇生活过多年的亲历者,也是过去“城镇”变为“今天的城镇”最直接的见证者。
在这部叙写南疆绿洲小城镇生活的长篇小说《绿洲辞》中,南子试图重建作者与时代,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:她写了明亮而灿烂的,充满强烈生命能量的青春期成长,更写了一个家族中女性群体的命运。其中,既有个人生存的艰难史,更有那个时代的斑驳杂陈。
南疆的绿洲之地在南子笔下是一块心理区域,促使她相信这片区域是特殊的。她没有以一个情调主义者去虚构文学意义上的南疆绿洲生活,顺便普及一下地方性知识,而是以自己的成长记忆、地域经验,书写那一代人的生活及其情感和精神际遇;试图重建写作者与时代,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,找寻自我和时代的联结通道。
她的成长语境决定 “历史意识”不仅指的是对过去的“不忘”,也包括她对所经历的当下记忆的“记取”。
《绿洲辞》固然是基于个人经验的写作,但并不是只关注个人生活。南子在叙述女主小崽的人生轨迹中,可能在无意间概括了一个比70后更大的群体,这群人生长于被戈壁沙漠包裹的矿区或小县城,在封闭状态下对外部世界近与疯狂的想象——后来终于落脚于大都市,心灵却在这几个地方来回游离,故而,她在这部作品中写故乡感、写异乡感、写都市人身上破碎感的游离。
在我看来,这部长篇小说是一个很大的容器,或者说是一个空间,有点儿像量子世界,繁复迂回,千转百回。人生与历史,时间和命运,还有南疆绿洲之地的风俗人情,气味和食物,这些细节彼此交叉,纠缠在一起。庞杂的事物,时间和空间的转换,被她细腻地编织下来,并摘取西部绿洲边镇(城)曾有的一个个细部,让读者体味到那些更为繁复、幽暗的人性经验,跟随作者真切地注视那个时代,再现人们的精神世界中那些隐密而深重的精神波澜,充分体现了小说整体的丰富性,拓宽了题材和形式的局限,写出含有“历史的声音肖像”。
相对于时代的波澜壮阔,南子说她更迷恋日常生活里“小事”,这些充盈的细节,穿过鲜活的时间之流,流淌在绵延的人世烟火中,让读者看到,一个个普通又渺小的个体,那些不被看见的、沉默的人群,是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——可能,这才是《绿洲辞》书写的意义。
她试图通过一个小世界去解答大世界的问题,以未来的眼光去质疑父辈们的精神忧患。所有这一切,都表现出一种文学的精神承担,因此它是一种宏大叙事,但它又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宏大叙事。
《绿洲辞》尽管是以家族历史叙事为基底,却呈现出鲜明而温和的私人化特性。它如同一条宽广绵延的河流,粼粼波光下隐藏着无数岁月的隐秘,并以从容的姿态面对着读者和无限的世界,逐渐走向与社会对话的写作,让南子从单一的地方性写作,抵达了文学本质的写作,彻底打开了自己、打开了生活。
可贵的是,南子的文字也弥漫着戈壁荒漠的沙石之气,文采飞扬,信笔由缰,独特热烈,犹如时间的礼物。
《绿洲辞》更是一部与生活的和解之书。
当书中的女主小崽从城市回到了南疆的生养之地,她聆听到了大地蓬勃的声音,开始寻找如何在这个世界中安放自己,向内探索精神解放,与曾经的自己和解,堪称女性命运与心路历程的缩影。
直到她最后说出:“我充沛地表达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百感交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