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陈晓婷
动物是具有实际行为、内心反应、精神波动的生命。它们的活动范围属于大自然,并且长期在熟悉和习以为常的环境中生存,在“生存”“取舍”和“排他”等方面形成动物法则,让自己的活动变得更加合理自如,能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。在它们的生命中,季节更迭、天气变化、同类侵袭、自身弱点、山川森林的不统一分布,都会给它们带来严峻考验,但它们是大地之子,不论出生在怎样的环境,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,遭遇怎样的命运,它们都会在森林或旷野中,自然而然将动物习性推到极致,让自己变成行走的风景。
相比之下,动物解决自身困境的能力较强。它们不像人类需要依附社会、文明和物质那样循规蹈矩,它们自由自在,始终能够让自己更为本真自然,在维持天性和保留生存本能的同时,轻而易举找到“活下去”的方式方法。譬如,牧区很少发生动物被饿死的事,哪怕它们在绝境中吃不上一口东西,但总有办法捕食。这样的事在狼身上能找到例证,有人总结出狼“七天吃肉,七天喝水,七天喝风”的生存处境,可见动物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,从来都不会丧失生存能力。
基于此,王族的散文集《狐狸有九个想法》,就为我们在动物“生命力量”的对照之下,得到诸多认识动物行为、精神和心灵的机会。王族在这本书中讲了很多故事,呈现动物的精神指向和内心反应,尤其是它们的凛烈行为,极为震撼地与人形成对应,使得人和动物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切。当然,动物的“强烈反应”并非全部是极积向上的进取,它们的现实处境更多的是对自身命运的抗争,或者在命运漩涡中的挣扎,再或者是它们出于动物本性(如狼的凶残,鹰的决绝),自然而然做出的本能反应。如此说来,王族在该散文集中呈现的97种鸟兽鱼禽,是以动物的多种生存方式,以及它们的“本性”为叙述依据,细致讲述的动物的生命故事。翻开这本书可以发现,王族力图告诉我们,是动物在特殊场地不吝生命付出,从而铸就的一部充满赤野之气的边疆传奇。
如此说来,动物通过对具体事件的介入,体现出了生命行为和精神反应。于是乎,它们身上便一览无余地体现出“故事”特点,王族的观察和感受被它们的“行为”所影响,继而成为自觉的叙述者和判断者。这样的例子在书中有很多,而且散发着迷人的细节魅力。譬如“我在额尔齐斯河边,看见一只鹰在飞行中突然俯身飞向水面,伸出长喙向河中扑去。我知道它要去啄水里的鱼,但同行的朋友大叫一声,完了,那是狗鱼。果然,狗鱼比鹰强大得多,鹰的爪子抓到狗鱼身上后,狗鱼迅速向水底游去,鹰扇动翅膀欲挣脱飞起,但狗鱼的力量更大,很快便将鹰拖进河中。水面冒出气泡,随之便和搏斗的痕迹一起消失。”“一匹马给连队拉水近十年,后来通了自来水,它便失业了,盯着水龙头愣愣地看。一天早晨,人们发现它走了,四处都没有它的踪影。一年后它回来了,浑身的毛长得很长,眼里含着泪水。战士们以为它不再走了,给它吃东西,将杂乱的毛剪去。它望着战士们,眼神颇为复杂。第二天早上,战士们拧开水龙头用水,那匹马突然痛心疾首地发出一声嘶鸣,冲出院子跑向荒野深处。此后,它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这本书的语言颇具个性色彩,王族在讲叙新疆的人和事,尤其是关于动物与众不同的命运经历时,运用平和、轻松和自然笔调,将其娓娓道来,让人读来犹如在倾听草原牧民的讲述,并且能够在言语和情节之间,感知到长调一般的千年吟唱,还有风和阳光,正在草原上自由走动的动物,间或凝眸向远处张望,目光中充满安静从容的神情。王族怀着感激之情写下他的所见所闻,于是就有了这本笔调颇为轻松,能够让人沉醉于故事中的散文集。王族在书中提到一个哈萨克族猎人的习俗“斯热阿勒合”(意为认识后就是最好的)。说的是人们碰到打猎归来的猎人,虽然彼此陌生,但会向猎人索要猎物。在他们看来,猎物属于草原上的每一个人,猎人是代表大家前去领取的,可尽管索要。多年来,猎人们自觉遵守这一习俗,打猎返回时在马鞍上画一条线,并将猎物挂在画线处,表明此猎物是可以赠予的,陌生人可尽管索要。在这本书中,王族直接呈现或委婉地告诉我们,动物对我们的赠予无处不在,而我们在更多的时候是幸福的“索要者”。
书中还引用了诸多谚语,使文本具有了独特样式。譬如“只要沿途有毡房,走一年也不会饿肚子”“眼睛能看见的地方,牛羊和马一定能到达”“吃肉的牙长在嘴里,吃人的牙长在心里”“让狗饿着,它才会跟着你”“去吹别人的灯,会烧掉自己的胡子”“有人就有贼,有山就有狼”等,都是新疆牧民从具体生活中得来的生命哲学。其中,不少谚语都与动物有关,可以看出动物的生死和悲欢,并不是简单的兽性行为,而是与世界,与普遍存在的生命互为对照的思考。动物因此在巨大空间中越来越清晰,给我们展示出了可供深度思考的立体形象。
(作者系新疆文化出版社副编审)